在高等教育的认识问题上,我经历了好几个阶段,现在的想法和最开始的认识,甚至可以用反转来形容。

我自己在国内的一所虽不顶尖但还不错的大学接受了本科和博士研究生的教育,在国外学习的时候,导师也是一名美国的院士,曾经还在网上被评为应该获得诺贝尔奖但没有得的 70 位专家之一。因此,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觉得高等教育,培养的是精英,我们应该教会学生的是“道”,而对于就业、工具等技能,我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嗤之以鼻,但内心里也是不置可否的。在我的教学生涯中,就很长一段时间不屑于给学生讲如何做题。因为我认为那些做题之类的知识太简单,学生自学就可以了。老师嘛,应该是来开阔学生思维、提高学生认识论的。平日里读书,也是喜欢看那些精英们写的文字。

我的这些早期观点,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但确实有失偏颇。尤其我后来去了一所省属高校,接触了大批二本、三本甚至职业院校的学生,他们和我最开始教的 985 高校的学生、带的国家级基地班的学生,有很大的不同。但他们才是国内大学生的大多数,他们,才代表了中国大学生的真实水平。我做过统计,所谓 985、211、双一流高校的学生,只占大学生总数的 10%左右,而将近 40%的大学生,是在职业教育这个层次的。这些学生毕业后,将会是各行各业的基石和核心,而他们的能力和素质,决定着社会的平均水平。2014 年全国理科年会上,北大一位退休的副校长听了我的小组发言后,鼓励我代表小组到大会上去讲话。我也不客气,在大会上诚恳地请求那些 985 高校的领导和专家,眼睛不要只盯着那 5%的“精英”,而应该把国家有限的资源和力量,多投入一些在二本、三本院校,多花一些精力在职业教育上。我当时开玩笑说,别看你们都是博导、都是专家,可是很多时候,那些普通学校毕业的学生,能决定你们的发展和方向。如果他们的能力不足、认识不清,是要出大麻烦的。三年新冠疫情,各地频频出现的荒诞管理现象,和基层管理者、执行者的科学素养不够、认识混乱,大概是有很大关系的。

之所以我认为以前的观点不对,是因为我把高等教育理想化了,在我早期的理解中,存在以下问题:

  1. 觉得基础教育和高等教育之间的阶梯递进关系应该是很自然和完善的;
  2. 职业教育和高等教育是不同的;
  3. 社会需要精英带领,普通人随大溜即可。

其实,由于各种原因,我们的中小学的基础教育也有很大不足。由于教育资源的不均衡,学生在参加高考时,有些已经有非常强的自学能力,有些却连失去老师的督导后坚持读完一篇知识文章的耐心都没有。我想当然地以为做题这样的事,应该是学生自己完成的。殊不知,很多学生无法通过例题和习题完成基本的知识理解,所谓的启发式教学、翻转式课堂就更成为表面形式,空中楼阁。而职业教育和高等教育根本就不是截然不同的阶段,相反,职业教育既可以有初级的,也可以有高级的。一切以解决实际问题为导向的教育,本质上,都应该是职业教育。而社会,只有在有能力逐步解决问题的基础上,才能良性发展。精英是需要的,但普通人绝不是简单跟随的“羊群”。

据说丘吉尔有一句名言,如果一个人 25 岁的时候不是自由派,那么他没有良心,但是如果他 35 岁的时候还不是保守派,那么他没有大脑。这些年,我的思想越来越倾向于“保守主义”。我年轻的时候,以为“保守主义”就是因循守旧、不思变革。但其实“保守主义”真正的含义是,承认人类社会的复杂性,不要妄图突发某个变革,就理想化地解决很多痼疾。关于高等教育该怎么做,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任何单一的方法,如果不和社会现实结合起来,都会变成纸上谈兵。

这两天我重新翻看了十年前买的两本书,想起当时的困惑,不禁勾起了一些感慨。这几天,我和一所职业院校的师生交流,更加引起了反思。每次看到那些学生求知的眼神,我都无法正视自己的内心。

张维迎先生是我非常尊敬的一名学者,他的著作,《大学的逻辑》,我看了三遍。我觉得这么多年,他可以坚持自己的理念,还不断发展自己的思想。有风骨、有智慧。大学的逻辑,值得高校教育工作者反思和学习。